嘿哟嘿哟先生

我很喜欢这里,因为人很少,所以遇上的人会很多。

“躲好了没有?”

夏日一个午后,学校后山的小森林里回荡着小男孩稚嫩的声音。他站在一棵茂密的大树下,面对着大树,双手像是在说明自己确实没有偷看一样捂着眼睛。小女孩回过头看了小男孩一眼,然后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草丛旁徘徊着。

“还没有。”显然小女孩还没有下定决心躲在哪里,她害怕小男孩又像上次那样玩着玩着,实在找不到自己后就一个人跑回家去了。距离这件事过去才一个月,除去小女孩生小男孩气的那几天,余下的时间早就足够让一个心思不够细腻的孩子遗忘掉之前发生过的事情。或许会再犯,心智稍微成熟的小女孩这样担忧着。

“躲好了没有?”

没有回应。

“不管你咯,我开始倒数啦。”

“10,”

夏日,房子外的知了在绿树的枝干上叫着。清风从阳台穿过,浅绿色的窗帘在风中微微鼓起,从缝隙中,阳光趁机溜了进来。

“唔,真的不见了。”村醒来后就立马打开手机,像是急于确认什么一样,不停地按着下移的按键。一遍,两遍,翻遍了通讯录都看不到凉子的联系号码。除此之外,手机信箱里、通讯记录中,一切可能和凉子有关的痕迹,全部都被删除干净了。

“呼……”村把手机丢在枕头上,身子像是失去了支撑一样,倒在了床在。

“9,”

时间是午后。

村起床前再一次看了手机,显示屏的壁纸是村所拥有的唯一一张两个人的合照,凉子的笑让人感觉不到快乐,只有村的笑容,一如既往地肆无忌惮。村爬下了床,像往常那样做了五十个俯卧撑,三十个仰卧起坐后,坐在厨房里喝着常温牛奶。喝到一半的时候,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凉子,晚餐吃什么?”

沉默。

“嫌麻烦,那就出去吃吧。”

沉默。
“嗯,就这样。换下衣服就出去吧。”

沉默。

村表情安然,一切都好像平常那样。他一口把杯中的牛奶喝完后,就径直走去浴室洗了个热水澡,换好了一身新衣服后,一个人离开了屋子。

“8,”

当教堂尖塔上的钟声响彻小镇的时候,刚好是傍晚六点。在一个月前,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时间,村和凉子在街上邂逅了。那简直是一见钟情,无论是村对凉子,还是凉子对村,两人极其有默契地走进一家餐厅,像早已熟识依旧的朋友那样自然而然地说着话,点着菜。整个过程,两个人脸上丝毫没有惊讶和意外。理所当然,就这样一种理所当然我们是早就知道对方的存在,也早就知道会在这个地点,这个时间,钟声响彻小镇的时候相遇。

“我住在新林街24号。”村喝了一口茶,尽管对对方的存在以及出现没有感到惊讶,但还是需要向对方说明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说姓名,住址之类和自己的个性并无太多关联的东西。

“嗯,我知道。”凉子淡淡地回应着村。

“前不久,我养的猫吃太多结果死掉了。”村说。

“我知道,那一次只能算是意外吧。那个牌子的猫食是不能让猫吃过量,并且,”凉子拿起玻璃杯,摇了摇里面的凉白开。“需要加一勺凉白开进去拌匀才有助于猫咪消化。”

“嗯,后来看了说明书才知道。但,已经追悔莫及了。”说着说着,村看起来有些难过。

“算了算了,我说了,那一次只能算是意外啦。”凉子说完后,村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吃他的意大利面。

吃着吃着,村突然抬起头看向凉子。柔顺的长发,算不上漂亮的脸庞,但却让任何人看来大概都会感觉舒服的一个人,穿着淡绿色的带袖的连衣裙,上面还印有许多朵较为深绿的不知名小花。凉子略微低着头,嚼完口中食物后,用餐巾擦了擦嘴后才抬起头,望着村的眼睛。

“凉子,其实……我还是略微带着一点好奇,”凉子歪着脑袋,表示疑惑,村接着说,“为什么你对我住的地方,和过往的那些很小的经历都……”村像是在寻找着合适的词汇那样停顿了一下,“好像理所当然知道一样,就好像……你像个透明人一样,一直生活在我左右。”

凉子沉默。

突如其来的沉默让村有点慌乱了,他放下手中的叉子,想拿起水杯喝口水的时候没有掂量好手和水杯之间的距离,结果把水杯打翻了。杯子倒在餐桌上,尽管村慌张地把杯子立起,但倒出的水还是覆盖了餐桌的一角,并不断地从边沿几处不停地往地面滴落。

“抱歉。”村挥手叫来服务员,凉子注意到了他的脸色有些难看。羞愧?只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村的视线就很少和凉子对上了。

“你还好吗?村。”凉子关怀地问了他一声,在他盯着那一滩水不停地往地面滴落的时候。

“嗯,”村的视线并没有对着凉子的眼睛,而是在她眼睛往下、鼻子往上的那一块区域里不断的左右移行。“还好。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不那么开心的事情。”

“嗯,我知道。”凉子还是像刚才那样淡淡地回应,但在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全身都怔了一下。与其说凉子像个透明人一样生活在村左右,倒不如说凉子看到了村的记忆,以及他处理这些记忆的方式和结果。

换言之,在凉子面前,村才是一个完全透明的存在。没有秘密,也不可能拥有自己的秘密。那种超越了默契的东西,此时此刻,给村带来的却是被窥视的恐惧。但唯有一点是村还无比确信着的,那就是百分百的凉子也深爱着百分百的他。

“7,”

小女孩还是决定了在一个距离小男孩比较近的地方藏着,虽然距离近,但毕竟是很擅长躲起来的小女孩找的地方,只要自己不发出声音和骚动,还是挺难被人找到的。但似乎小女孩并没有意识到这点,这一次她只想着让小男孩快点找到她,也为了证实自己刚刚的担忧是多余的。

“6,”

村推开了餐厅的门,迎面而来的冷气立马让村打了个喷嚏。像往常那样,在倒数第三个靠着落地窗的位置坐下。他一坐下,服务生就跟着走到他身旁,在他面前放了一本菜单,就笔直地站在那里,像个冻僵了表情的守边的士兵一样。

“照旧。”村没翻开菜单,因为平时他来这里都是点意大利面和罗宋汤。他显然以为服务生早就能够记住他这位每周过来就餐五六次的常客了。

“先生,请问……照什么旧?”

村抬头望了服务生一眼,完全陌生的面孔。突然涌上来的脾气,在看到全然陌生的脸孔的时候,突然扼杀在毫无根据的哑口无言里了。那种感觉就像是——凭什么他们就要记住我,记住我的爱好性格饮食习惯呢?看到自己对他们是一脸陌生的瞬间就哑口无言了,什么自以为是、理所当然突然之间都找不到了根据。就像……

“我自以为她全然地知道我的一切一样。”

“什么?”服务生听到村的自言自语,在意地询问了一声。

“一份意大利面和罗宋汤,谢谢。”

“5,”

用完餐后,村望着面前的空位,沉默了许久许久。落地窗外,是零零星星往来的人。并非多么繁华的小镇,宽阔的马路也少有见到多少车辆一辆接着一辆疾驶而过。这是个简单的小镇,简单到到处都填充着给人充足想象的空白。生活的表与里、光与影的差距日益拉近,中间狭长的灰色过渡地带,如今只要轻轻迈出一步,即可跨过。所以,这里能够让你更多地看到完整,而不是二元对立开的区分或是形而上的对立。就像那么一句话,“白天我是裸露身躯的,夜晚我也照样敞开心扉。”

村从口袋里掏出了钱,无须特地询问服务生账单,自己得出了结论。他把钱放在餐桌上,一语不发地走出了餐厅。要是像往常那样的话,此刻村会牵着凉子的手,在路灯下,街道旁,一边看着形形色色的街边小店,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凉子说着话。然后,时间还早的时候还会去电影院看场打折票价的电影。比较晚去看的时候,电影倒数那几排常有情侣在性交,且不是一对。村唯一一次深夜和凉子去看电影的时候,就有看到四五对情侣在电影院后面性交的,一眼看过,俨然一个群交会所设立在电影院的小分会一般。看电影的过程中不时听到女人娇羞的呻吟声,这让村格外不好意思,一来是他自己也来了性欲,二来是凉子知道他在想着这些。

“要一张电影票。”

“哪个影片?”

“随意。”

“《言叶之庭》可以?”

“随意。”

这家电影院门口虽小,但里面却足足有五个小放映厅和三个大放映厅。村拿着电影票入场后,就直接把电影票塞进了口袋里。然后开始在八个放映厅里,进进出出。从第一个放映厅进去,到最后一个放映厅出来,加上找人行走的时间,大概花了46分钟,刚好是一场《言叶之庭》电影的播映时间。终究,村什么都没看到,电影也是,凉子也是,于是离开了电影院。

“4,”

家,然后是餐厅,最后是电影院,凉子彻底从村的世界里消失了。而村那故作轻松地表现得像往常一样的行为也开始土崩瓦解,最后,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回到家,和凉子亲密一番然后睡觉。他走到了海边,用袋子提着四五罐啤酒,坐在沙滩上,听着海浪,喝着啤酒,一罐接着一罐。生活变得像个缺少主角的故事一样,开始有些难以继续展开下去了。要是这个时候能意外地收到女主角发来的短信,那毫无疑问,故事将继续延续下去。但,这个故事本来就是关于结局的。

“3,”

村喝完了倒数第三罐啤酒。

“2,”

村喝完了倒数第二罐啤酒。

“1。”

村还没打开最后一罐啤酒,胃里翻腾的东西混杂着啤酒一起通过食道,从村的口里呕了出来。一阵接着一阵的呕吐,彻底抽空了村全身的力量。乏力,应声倒地。海风还在不停地吹着海浪,发出声音。

“凉子,凉子,你去哪啦?”

夕阳西下,小女孩站在草丛里,气鼓鼓地嘟着嘴,还不停地顿着足。

“哼!该死的村,又找不到我,一个人跑回家去了。”

未尽迷藏

是你躲得太好了?

还是我不够用心去找你呢?

——夏·普利·亨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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